仙姑,算命
魏晋时代萌人多，服药喝酒还不算，最萌的还是穿越时空、穿越物种的达人，比如葛洪、郭璞……他们炼丹、卜筮、作法，将原本乏味的人生搅得风生水起。
其实，郭璞的专业很杂。词赋诗文，样样来得，还爱好经术，精通阴阳历算，乃至五行、天文、卜筮之术。这样的达人，叫凡夫俗子情何以堪？的遗憾是他门第不高。门阀时代，要想上位，拼不了爹，就得拼才学。
郭璞写《江赋》《南郊赋》，铺排夸张，不逊于陆机、潘岳。但其时西晋风雨飘摇，哪容得他文绉绉地行吟？条条道路通不到罗马，郭璞只好剑走偏锋，拿出了看家本领：卜筮。卜筮是将龟甲、蓍草随机排列，来彰显神灵启示和告诫。不过，这玩意儿，信则有，不信则无，全在自己。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郭璞给自己占了一卦，结果显示东南太平，于是率领家族亲戚，浩浩荡荡奔往东南。东进路上，他们遇到了诸多困难，但因有达人郭璞在，每一次都能凭占卜和法术化险为夷。
他用法术得到猴一样的东西，让某将军的爱马；他撤豆成兵，作法抱得庐江太守的婢女归；他略施卜卦小计，赢得宣城太守心服口服，拉上他共同升迁……这些雕虫小技只是手段，目的只有一个：以此为捷径，上达天听，从而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人生抱负。
机会终于来了。重臣王导听说郭璞的名声后，便纳入彀中，让他参谋军事。只是，王导看中的仍是他的卜筮才能，常让他给自己占卜人生。这当然难不住郭璞，他让王导到某地伐柏树，截断如身材长短，置于卧室当替身，果然躲过了天灾。
看郭璞算得准，王导才引出正题：让他算算政局。郭璞的占卜结果是：“武”某县会出现显示天命符象的铜铎，某“阳”县井水会沸腾。等郭璞的卜筮一一应验后，王导才把他推荐给了后来成为东晋元帝的司。
其时，晋王司正想称帝，却惴惴不安，不知天命如何，得到郭璞，真是雪中送炭，自然“不问苍生问鬼神”。郭璞为他卜得上上签：会稽某家井中将出一钟，钟上铭文预言了您的成。有了这等预言，司信心十足，放心称帝。不久，会稽果然发现了那口钟。
对郭璞这样的人才，晋元帝当然重视。只是这种方技私下聊可以，却拿不上台面，要封郭璞大官，还得从长计议。好在卜筮师郭璞也是辞赋家，写过几篇大作，文采不成问题，晋元帝便赏了他个著作郎的官。卜筮师修史，太给力了：星相、历算、五行……这些，都是郭璞的强项。
郭璞虽修史，却更朝政。他多次给晋元帝上书，从天象、灾异等入手，劝元帝无为而治，广施恩德，实行教化。郭璞如此这般尽心，晋元帝当然“知恩图报”，不仅以诏书答复，还将他升为尚书郎。
只是，这种官职，对郭璞来说，还是小了点儿。何况，他以非常态上位，自然引得士大夫嘲笑。但他有底气，很不屑，写还击：自己本有老子、庄子一样的才干，卜筮只是道具，他人岂能懂得？后来，他干脆不修边幅，醉生梦死，倒正好顺应了魏晋的。
之后，郭璞因丧母离职。复出后，被军阀王敦任命为记室参军。其时，王敦虎视眈眈，晋明帝惴惴不安。夹缝中的郭璞身不由己。恰逢同事去世，前去凭吊，想想自己的未来，不禁感时伤世，悲从中来，吊唁的是同事，哭的却是自己。
王敦谋反后，明帝的两个亲信大臣找郭璞占卜。郭璞很为难，现在他仍是王敦的属官，王敦要知道他吃里爬外，那还得了？何况天机不可泄露……但他是东晋元臣，又不能不泄，对谋反事只能含糊其辞，对两人自身的吉凶则明白告知：大吉。
这是卜筮师郭璞的机心。先知如他，当然知道自己处境凶险，但利己损国，又不是他的风格，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矛盾的态度给出答案，鼓动大臣抵抗。好在明帝那两个亲信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明白了郭璞的深义，当下劝帝大力讨伐王敦，保护王朝。
王敦见明帝敢讨伐自己，就知道是郭璞捣的鬼。恰巧，有人向他举报郭璞行为不轨。如此这般，让王敦情何以堪？但郭璞有大用，王敦不想灭了他，还想看看他的态度。他问郭璞，自己举事能否成功？郭璞很快给出了结果：不会成，并买一送二：如果举兵，寿命将尽；不举事，则长寿。
王敦想听吉祥语，哪想郭璞尽做乌鸦叫，一生气，又问他：你自己的寿命如何？郭璞从容给出答案：命尽今天中午。看郭璞如此嚣张，王敦干脆成全了他。后来王敦很快在军中患病而死，死后尸首还被挖出来惨遭戮尸斩首，无人敢安葬。
郭璞能算命，却不能救命，让人遗憾。其实，郭璞的卜筮内容，很大程度上是细心观察和认真推理的结果。然而，在不安的年代，生命渺如蝼蚁，存在荒诞似戏，这种类似灵异的观察和推理可以抚慰焦虑，慰藉众生。因此，一个全民参与卜筮的荒诞时代诞生了。
兴于卜筮，没于卜筮，这是郭璞的宿命，更是时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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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如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