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下九流
算卦,在很多人眼中它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厉害的卦师只需要几个字数便能精准推测出人一生的命运走势。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作为一个算了十六年卦的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算卦,只是术而已。
我可以举个例子:
假如一个三十岁的男性找我算事业,通常我会这样回答他:“你不想当官,只想发大财,而目前是小钱不缺大钱没有,想转行但风险大,守本业又到了瓶颈,空有才华难以。如果想要突破,需要贵人提携,而贵人并不在你的小圈子里,所以要往外走,积极参与社交活动,只要不放弃,转机必定会在到岁之间出现。”
如果你碰巧就是一位三十岁的男性朋友,那我说的这些多半会符合你目前的情况。
这就是术了,而它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
首先,每个人都想发财,有句古话叫“千里为官只为财”,所以第一句“不想当官只想发财”几乎可以应用在所有人身上。
小钱不缺大钱没有——一个关心自己事业的三十岁男性无论如何也都有维持基本需要的能力,再加上人的是无限的,钱赚得再多也都会觉得不够,也就应了“小钱不缺大钱没有”这句话。
事业瓶颈、难以发挥才能——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上司是头猪?
贵人的出在圈子外——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的好朋友大多跟你处于同一阶层的,想从这些人中找到一个能提携你的,几乎没有可能。所以只有多参与社交,才有可能遇到地位更高的、能力更强的、对你帮助更大的人。
至于到岁这个转折……都年过去了,谁还会关心这一卦准不准?
以上这些,就是最基本的算卦。
也许你想问,所有算卦的都是吗?就没有一个是有真本事的?
回答是:人本身也是一种本事,并不所有人都能成为一个的。而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我成为“职业”的历程,如果看过之后你依然对算卦坚信不疑,那我只能送你一句:如果需要算卦的话,可以随时我。
我叫常安,岁,圈子里的熟人喜欢叫我安子,朋友有叫我神棍的,也有人干脆叫我“棍子”。至于我是怎么走上这条下九流的神棍之路的,只能说“我命由天不由我”。
我出生在嘉林,一座北方的小城市,我爷是国企党委,我爸妈都在国企做财务工作。在那个年代,我可以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可随着国企改制,我爷退休,我爸妈集体下岗,家里的情况逐渐开始发生变化。
我记得,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经常可以拿到块的零用钱,等到了小学六年级,我每天的伙食费就只有两块了。
初一时,我爸和他同学合伙做生意,不但把本钱赔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外债。为了躲避那些每天砸门的讨债人,我们全家离开了嘉林,去了乡下县城的祖居。
在那边我有一个八竿子打不到的远房亲戚,女的,四十多岁,论起辈分来,我是她二舅。
她在当地是个很有名的神婆子,因为家里排行老四,所以乡里人都叫她四婆子。我们回到祖居之后,我妈天天因为钱的事发愁,四婆子会算卦,就去找她帮忙算算,看我家时候能有转机。
四婆子只问了我爸的生辰八字,然后煞有介事地闭着眼睛、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过了半分钟,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眉头紧锁地对我妈说:“二舅姥爷是命里没大财,没有横财运,做生意容易亏本。”
我妈一听,连忙点头说:“对!他确实是做生意亏了,你接着说!”
四婆子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算的这一卦是上水下火,水火既济。水是能浇灭火的,但火也能把水烧开,所以从这一卦上就能看出来,二舅姥爷要想赚钱,就不能操之过急,要让火慢慢的烧,一点点把水烧热、烧开,这样才能时来运转。如果急于求成,水洒了,把火熄灭了,这事就成不了。”
我妈琢磨了一下四婆子的话,问:“是,现在他研究的那些买卖不能着急去做呗?”
四婆子点点头说:“对!做买卖要横财运强的人,我二舅姥爷的财运弱,所以不做买卖,你家要想有转机,就得让我二舅姥爷找个稳定点的工作,不能想着一下子翻身。这路啊,还是要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
我妈非常认同四婆子的话,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点头,夸四婆子算得准。
当时我就在旁边站着,也许是因为处在叛逆期,事都喜欢跟家里人唱反调,所以全程听完之后,我立刻过去把我妈拉开,对她说:“这你也信啊?明显是忽悠你呢!”
我妈很不地瞪了我一眼,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算得多准啊,可不就是没有财命嘛!”
我不服气地反驳说:“要是我爸还在石油财务的时候,她还敢说我爸没财命吗?还不是因为咱们到这破地方了!要是有钱有势的,谁会跑这来住那个破平房啊?说踏踏实实工作,还用她废话?!我也上班能赚钱,早晚能把欠的钱还了!”
我妈被我顶得直结巴,张了好半天嘴却想不出对付话,干脆抬巴掌朝我身上打。
四婆子见状赶紧过来拉架,把我妈拽到一边笑着劝道:“二舅姥,你别生气,二舅他说得也有的道理,反正你就当是听个乐呵,回去以后再劝劝我二舅姥爷,生意这东西真不好做,是要讲命的。”
我妈虽然被拦住了,但气并没有消,看我依旧不顺眼。
回到家,她一整个下午都没跟我说话,倒是没少跟我爸说那些关于财运啊、水火之类的东西。
我在家听得不耐烦了,就到外面去溜达,刚一出门,正好看见四婆子站在隔壁两趟房之外的那家人院门口,和一个老太太正说话呢。
乡里很静,我能清楚地听见她俩的谈话。
大概内容是:老太太的孙子今年考大学,想让四婆子给算算能不能考上。四婆子给算完了,说考是肯定能考上的,但是去的未必是他自己称心如意的。不过这事也有缓,她可以在老太太家设个香坛,请文曲星来保佑老太太的孙子,至于能不能成,还是要看造化和缘分。
我越听越来气,也不管那,直接跑过去跟那老太太说:“你别听她你,这世上哪来的文曲星!你孙子考不上清华也能考个哈工大,考不上哈工大也能去个农大,再说还有各种专科,他考不上好的也能考上烂的,只要有学上,你是不是都觉得这卦准啊?”
老太太被我说得直愣,眨巴着眼睛望向四婆子,嘴一张一合的,不想说啥。
四婆子冲老太太尴尬地笑了笑,说:“香坛的事等回头没人捣乱了我再来弄,今天就先这样,行吧?”
老太太愣愣地“哦”了一声,而四婆子则伸手抓住手腕,大步流星地拉着我离开了老太太的家门口。
我就是存心找茬,所以也没怕她,心里想着就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走出几十米远,四婆子终于停了脚步。她松开了手,慢慢转过头,眼神古怪地看着我。
我以为她忍不住要开骂了,但让我意外的是,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冲我问道:“二舅,你想不想跟我学算卦啊?”
第章因为我穷
我被四婆子问得有点发懵,她显然没按照我心里的套路出牌。而不等我回答,她便继续说道:“我先承认,你今天上午说的,还有刚才你说的,全都对!你找的点很准!非常准!你这招叫吗?”
我一皱眉,竟随着她的话摇起了头。
她微微一笑,像上课一样对我说:“这叫一话两头,两头全堵。不管是做买卖也好,考学也好,无非就是三个结果,成、不成、或者是半成不成。但人心都贪,就算成了,也未必满意,所以我算卦,就是把宝押在‘不成’和‘半成不成’这两种情况下,只要堵住这两头,这卦就是准的。”
我懒得听这些理论,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不管你两头堵还是三头堵,总之你别去我妈!”
“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我为啥要你们?要不咱换个话题,你应该吧?”四婆子问。
“。”我没好气地说。
“那是哪年开始跟人做买卖的?”四婆子继续问。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话说到这,我已经明白她的。
在我出生之前,那时候,邻居、亲戚就已经有人去南方做买卖了。可我爸直到十多年后自己下了岗,这才想着要去做生意,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他并没有经商的头脑,会去做生意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但我并不想顺了四婆子的意,坚持和她唱反调说:“就算是晚了,也就晚了十几年而已,你凭就断定我爸做不了生意,万一我爸将来赚大钱了呢?!”
四婆子听后笑了笑,摇着头说:“做买卖不只是进货卖货,更重要的是跟人打交道,连看人都看不准,被坑得只能逃到乡下来,你相信他能赚到钱吗?”
“你怎么这些的?我妈没跟你说过!”我瞪着她问。
四婆子把嘴一撇,说:“因为我会算啊。”
“你会算个屁!你是不是调查过我家?”我恼怒地追问。
四婆子拍了拍肩膀,笑着说:“这算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招,随时随地摸清身边人的底细,说不定时候他们就会上门找你算卦,到时候你一下子说中要害,之后无论你讲都对的。另外,做人做事别太冲动了,人如果不冷静,就没办法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你看见哪个动不动就和人急头白脸了?”
“我可没说要做你徒弟!”我用力打开了四婆子的手,对她大吼着。
四婆子笑着说:“我你不愿意让我插手你家的事,可能是觉得我在你们,但出发点也是好的,起码我没怂恿妈再去做买卖,没把他们往火坑里推。而且,我也没要过你们家一分钱。”
她这话确实让我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但我并没有对她和颜悦色,依旧强硬地瞪着她说:“反正你以后别给我妈算卦了,要不我天天给你捣乱!”
“行,不给她算了。那你想不想跟我学啊?我觉得你是真有天赋,算好了以后能赚大钱的。”四婆子不放弃地劝说着。
但我根本没兴趣,白了她一眼就转头回家了。
从那天之后,四婆子就真的没给我爸妈算过卦了。不过,我爸也在我妈的劝说下放弃了做生意的打算,在县里一家私人找了份会计工作,我妈也一起过去做出了纳员员。
暑假一转眼就过去了,再开学,我转到了县里一所初中。
和小学时不一样,到了初中,所有人都开始注意自己的打扮,谁穿了件名牌、谁戴了块手表、谁换了一台汉显的传呼机,这都会引起全班人的注意,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
而我都没有,衣服是穿我堂姐淘汰的,没钱去理发店,只能让我妈给我剪锅盖头。只过了半个学期,名号就在里传开了,谁都新转学过来的常安是个穿姐姐旧衣服的穷鬼。
因为穷,我常常被同学取笑,也没少为这事打架,一个学期被叫了五次家长。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改,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选择忍耐,这些人就会蹬鼻子上脸,无休止地嘲笑我、欺负我。
事实证明选择是对的。到初三的时候,里已经没人敢招惹我了,他们都我是个都不怕的混球。
初中毕业后,我去了城里一所寄宿高中开始了新,我不想再受穷了,所以从高一开始就谋划着赚钱。宿舍楼每一层的卫生间里都会放一台投币洗衣机,我用一块拴线的磁铁把它了,然后做了十个简易投币器,在宿舍里五毛一次出租,一个月下来赚了四百多块。
后来员发现没人去他那买币子,但洗衣机却每天转得飞起,于是顺藤摸瓜抓到了我,给我记了个大过,全校通报批评。
可能应了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在出名之后,竟然神奇地交到女朋友。她叫江鑫,是隔壁班的,长得很漂亮,性格温柔,学习成绩又好,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胸前的一片平坦。不过我不介意,或者说,这倒我松了一口气——如果她太完美了,我会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
高二下学期,为了在江鑫生日时给她一个惊喜,我弄了一套前年的考试卷子,修改了复印了一下,然后偷偷溜到了一个街区外的农机子弟高中,声称那份卷子是泄露出来的期末考试题,块钱一次可以给他们抄题目。
这套假卷子赚了三百多块,再加上之前攒的钱,给江鑫买了一条项链。江鑫非常,不过代价也是惨重的,通缉画像在农机子弟高中围墙上整整贴了两年。
高二那年暑假,我和江鑫完成了笨拙但却甜蜜的第一次。那天我把江鑫紧紧搂在怀里,心里想着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人了,她就是那个。
高三开学后,所有人的都变得忙碌而紧张,为了能和江鑫考到同一所大学,我拼命地学习,加上江鑫的辅导,成绩也从年级倒数慢慢挤到前二百。
学习并没有耽误我赚钱,卖卷子的事不能再干了,我就在宿舍里给同学煮泡面,一块钱加一个鸡蛋。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可偏偏那个劣质热得快出了问题,短路引起了电线起火,就连埋在墙里的电线都被点着了。还好来得及时,把火扑灭了,但我那间宿舍还是被烧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教导主任认出了农机中学那张通缉令上的人就是我,和校长一讨论,决定对我进行退学处分,让我三天内把家长叫来。
说句实在话,退学的我一丁点都不在乎,但我爸妈供我念书不容易,这样的结果我无论如何不想告诉他们,我也更不想因此而失去和江鑫一起考大学的机会。所以我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去教导主任和校长那里下跪求情,希望他们能放我一马。但无论我说都没用,他们铁了心要把我这个害群之马赶出。
当天晚上,我躺在临时宿舍的床上一宿没睡,但脑子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办法解决这次的危机。
第二天上午,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一个很有派头的中年男人下车和门卫说了几句。没多久,校长和教导主任一起小跑着出了教学大楼,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将那个中年男人请进了。
我在教室里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但我没有想到,这件事竟是和我有关的。
第三节课下课,我被叫到了。校长很严厉地批评了我,但很快又话锋一转对我说:“不过啊,年轻人都会犯错误,但要知错能改。你以后还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啊?”
我一听,立刻摇头回答说:“不会了,以后肯定不会了!我发誓!”
校长满意冲我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说:“行了,回去上课吧,退学的事就算了。”
我赶紧向校长道谢,然后兴奋地往教室跑,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江鑫。刚跑到教室走廊,我便远远看见之前校门口的中年男人正在和江鑫说话,他的表情很严厉,江鑫则深深低着头,紧咬着嘴唇。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当我来到他们跟前时,预感成真了。
中年男人看了看我,用低沉的问:“你就是常安吧?”
我点了点头。
“我是江鑫的爸爸。”中年男人说。
我局促不安地看了眼江鑫。她没有反应,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我无助地挠了挠头,紧张又尴尬地冲江鑫她爸问候了一声:“叔叔好。”
他没理会我,而是轻轻推了一下江鑫的肩膀说:“你先室吧,我跟常安有其他的事说。”
江鑫偷偷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和我讲,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听话地回了教室。
走廊里只剩下了我和江鑫她爸。他转头看了看我,像审问一样对我说:“你父母是做的?”
我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他们是下岗职工,现在给个体老板打工。”
“你上次摸底考试考了多少分?”他继续问。
“。”我回答。
“那你将来有规划吗?”他又问。
“规划?”我连着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因为这个词对我来说似乎太过遥远了。在短暂思考后,我鼓足勇气回答说:“我想和江鑫考同一所大学。”
“这就是你的规划?”江鑫她爸的嘴角挂着一丝不屑地问。
我点了点头。
“那你江鑫打算去哪读大学吗?”他问。
这个我当然,于是脱口而出:“我俩准备一起考大!”
他听后不屑地轻笑了一下,随后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我说:“首先,以你目前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其次,江鑫也不可能去那种二流大学。我已经帮她安排好了,高中之后就送她去英国留学,我不希望因为你影响了江鑫一生的规划。”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
第章之路
我站在走廊里,脑袋里一片混乱。
和江鑫在一起快两年了,但我对她的家庭情况却一无所知,我只她非常喜欢我,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江鑫的爸爸见我不出声,就再次强调说:“这次是江鑫求我,我才过来给你解决退学的事,但别以为这能问题。我是绝对不允许女儿跟一个要被退学的人在一起的,更何况你给不了江鑫未来,趁早放弃吧。”
“你凭觉得我给不了江鑫未来?”我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凭?”江鑫的爸爸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我没必要跟你讲那么多,总之你离江鑫远一点,不然我随时可以让你从这所滚蛋,听见没有?”
我没有回答,只是闷声瞪着他。我能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我也很想反击,但我心里比任何人的清楚,现在无论我说、做,都无济于事,江鑫的爸爸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也没把父母、家庭放在眼里。
我都不是。
江鑫的爸爸走了之后,我默默回到了教室,随后的整个下午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江鑫也没来找过我。
晚自习结束后,江鑫终于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她把我叫到了运动场,等了好久她才开口问:“我爸他和你说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没,就告诉我一声,退学的事他摆平了。话说,挺厉害的嘛,他是做的?”
“他在教育局上班的。”江鑫用非常低的回答着,同时回避着目光。
“怪不得。那就替我谢谢他吧,要是没有帮忙,估计这次我肯定被退学了。”我控制着语气,尽量表现得就像平常一样。
但江鑫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她始终低着头,局促地摆弄着手指。
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我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想去拉江鑫的手。
江鑫全身一抖,就像触电一样躲开了手。
心顿时凉了,她的反应已经了她的选择。
“你毕业之后要出国吗?”我低声问。
江鑫立刻摇起了头,但脸上却露出无比为难和犹豫的表情。
我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选择安慰她说:“没事,听爸的话吧,毕竟是一家人,他不会让你吃亏的。我还要去新宿舍收拾东西,先上楼了。”
说完,我便转头往宿舍的方向走,同时,眼泪也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等一下,常安。”江鑫在我身后喊了一声。
我停住了脚,用力擦了一把眼泪,又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这才转回头。
江鑫走过来,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摊开的手掌上放着她生日时我送的那条项链。
“这个,你要拿回去的吧。”江鑫的低得几乎听不到了。
“不用了,也不值几个钱,你可以留个纪念。如果不想要,就扔了吧。我上楼了。”说完,我转身快步离开了,因为再不走,我就要控制不住眼泪了。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事情,关于江鑫、关于我爸妈、关于我自己、关于一片迷茫的未来。
隔天上午,我跟请了个假,坐客车回了县里。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敲四婆子的家门。
当屋门打开时,我在四婆子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惊讶,她只是站在门口冲我微笑,似乎她早就了会有这么一天。
我问她:“跟你学算卦真的能赚大钱吗?是,要很多很多的钱!”
四婆子笑说:“赚多赚少,这看命、看运、也看人,如果你愿意跟我学,我可以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教给你。”
“我现在想,为就看中我了?因为我能戳穿你?”我没有答应,继续着提问。
四婆子也没有回答,而是把我让到了屋子里,然后拿了几张照片给我看。
那是一个六、七岁小男孩的单人照,我看了看照片,又看向四婆子,问:“这是你儿子?”
“嗯。”四婆子点了点头,说:“他小学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他爸觉得这就是报应,所以跟我了。我看见你,就会想,如果他没死,现在是不是也和你差不多大,可能也会和你一样埋怨我算卦人,也会给我捣乱……”说着,四婆子苦笑了起来。
我也不是不是该说些来安慰她,一段沉默之后,脆换了个话题,半开玩笑地问:“跟你学算卦,不会将来真会遭报应吧?”
“你害怕了吗?”四婆子放下照片,笑着问我。
“切,报应都是迷信人的,你以为我会信?”我撇了撇嘴说。
四婆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嗯,其他都不用信,要做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不过,二舅姥和二舅姥爷能同意你跟我学算卦吗?”
“我做不需要他们同意,反正能赚钱就行呗。对了,是不是还得交学费啊?”我很严肃地问。
四婆子哈哈一笑,摇头说:“不用学费,不过你得一边学一边帮活,就当是学徒工了,我给你付工钱。”
“那就这么定了!”我果断应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把想法告诉了我爸妈。我妈没意见,但我爸非让我读大学不可。我用了两个小时和他进行辩论,最终他败了。
隔天,我返回城里,继续读高中。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精力就完全不会用在无休止的做题、备考上了,我开始大量地阅读,不管是历事还是时事,因为临走前四婆子告诉过我,要想学明白算卦,就必须有足够广的知识涉猎面,只有掌握了足够丰富的知识,才能应对各行各业的人。
年,我参加了,虽然成绩并不理想,但我只把它当成是结束学生时代的一场仪式。考试一结束,我就回到县里。
我给自己定了个学习计划,就当是在四婆子身边读算卦大学。
在随后的四年时间里,我一天都没有浪费,一边不断重复背诵周易六十四卦的详解,一边跟着四婆子学习周易算卦在实践中的应用技巧。
年年底,我基本出徒了。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也不准备留在县里,打算换个环境,开始自己的奋斗。
在家陪我爸妈过完了二月初二,等天暖和一些了,我便带着在三年半时间里攒下的八千块钱,踏上了去往嘉林的火车。
当年,我爸为了躲债,带着我和我妈逃离了那里。现在,我决定回去,我要在那里爬起来,证明我自己可以拥有一片属于未来,我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
出了火车站,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充满现代感的城市,我印象中那座肮脏混乱的小城市似乎早已不复存在。我坐出租车返回了从前住过的那条街,家里的老房子不见了,现在变成了十几层的住宅楼,从前坑坑洼洼的窄巷也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
走在路上,童年的记忆就像回闪镜头一样不断浮现在脑海当中,不知不觉,我便走到了沿江公园。
小时候,我经常在傍晚跟着我爸妈到江边玩,但十几年没回来,如今的沿江公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公园正门前改建成了一片宽阔的广场,好多小孩戴着护具玩轮滑,远处还有一群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显得无比热闹。
在广场的边缘有好多石桌,有不少人在那里下棋、打牌。就在这些石桌当中,我发现有一个老头摆着算卦摊,正煞有介事地给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算卦。
虽然信誓旦旦念叨着要出人头地,但我心里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行动计划,大概是出于一种观摩的心态,我走到了老头的卦摊跟前,静静站在旁边看他到底是怎么算的。
老头在石桌上摆了一张八卦图,上面写着醒目的红字:算命、测字、十元一卦,不灵不要钱。另外桌上还有一沓白纸,一支毛笔,外加一筒竹签。
那对情侣算的显然是姻缘,老头掐着手指翻着白眼,念念叨叨地说:“你俩的八字不太合,在一起难免磕磕绊绊,但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面,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相冲的命相也是一种互补,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掌握好一个度,你们两个必然能长长久久。”
我在旁边会心一笑,因为他用的这套说辞正是最基本的两头堵,内行一听就明白了。
但那对小情侣显然不明白其中玄妙,非常吃老头这一套,就把卦钱给付了,还多花了二十块,买了一个象征着“长长久久”的红绳结。
我心里想着是不是我也应该在这摆摊起步,因为这钱看起来非常好赚。
正想着,几个年轻人一边说笑打闹,一边晃晃荡荡地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看样子似乎刚喝过酒,一个个都醉醺醺的。周围的人一看到他们都纷纷闪开,我也赶紧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免得被他们突来问一句“你瞅啥”。
算卦老头也一样把头扭到一边,可他摆着的卦摊却引起了那几个醉酒年轻人的注意,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矮胖子走过来往石桌对面一坐,指着卦摊大着舌头问:“你会算卦啊?”
老头的脑门顿时冒了汗,赔笑着说:“今天收摊了,不算了。”
矮胖子一听,两眼一瞪:“我一来你就收摊,啥,瞧不起我啊?还是怕我不给钱啊?”
“没没没,没那个,天实在是晚了,我还得回家给孙子做饭呢。明天,明天我还在这,明天给你们算,明天算。”老头一边满面堆笑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摊。
矮胖子把嘴一撇,眼皮一翻,看起来好像要,但实际上却没有为难那老头。
老头明显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了东西冲矮胖子点头一笑,转身就想溜。可刚走了两步,其他几个醉酒小子却把老头的路给堵住了,一个个横鼻子竖眼地推搡着老头说:“让你走了吗?”
第章第一卦
老头顿时愣了一下,赶紧回头冲矮胖子说:“我真的要回家给孙子做饭了,算卦就明天,行吧,明天我还在这。”
矮胖子看了看老头,不屑地把嘴一撇,说:“你我这辈子最讨厌人吗?”
老头摇了摇脑袋说:“不啊。”
“不?你不是能算吗?来,你现在就给我算算,看我最讨厌的是人,要是算对了,我给你一百,要是算错了,就让我揍你一拳!”说着,矮胖子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百元放在了石桌上。
老头的脑门、鬓角全是汗珠,嘴角都被吓得一个劲。他待在原地手足无措,又不敢坐回去算卦,只能望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似乎想要寻求帮助。
但没有人会傻到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帮忙,大家纷纷避开老头的目光,更也不怕事大的,在旁边起哄道:“你不是不准不要钱吗,就给他算算啊。”
老头咽了口唾沫,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哆哆嗦嗦地冲矮胖子恳求道:“我一把岁数了,跟你爷爷差不多大的,你们就别难为我了,就让我走吧。行不行,我求你们,行不行?”
没等矮胖子回答,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朝着老头的大腿猛踹了一脚,把老头踹得向前一趔趄,一下子跪在了石桌旁。
“你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死老头,是谁爷爷?”瘦高个叫嚣着问。
老头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了,那个……我……我得回家了,求你们让我走吧。”
“我没说不让你走,你坐下来给我算一卦,算对了,拿着钱走,算错了,我揍你一拳你再走。来,坐这,给我算!”矮胖子一边说一边摸出一根,敲打着石桌命令道。
老头被吓得全身一激灵,无奈之下,只好坐到了石桌对面。
矮胖子看着老头冷笑了一下,再次命令道:“算吧,别磨叽了。”
老头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伸手从包里一件一件地慢慢往外拿他算卦的道具,同时无助地朝四下望着。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但这些人都是来看戏的,根本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老头望了一圈,把目光投向了我,他似乎能够意识到,我和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并不是同一种心态。
突然,老头猛地站起来,直奔我这边跑了过来,在那几个喝醉的年轻人追上他之前,他已经伸手抓住了袖子,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说:“求你了,帮帮我,求你了。”
几个醉小子追过来,不容分说抬脚就往老头身上踹。我被老头死死抓着,也躲不开了,干脆就把老头往旁边拽了一下,挡在了他们中间,然后笑着冲那几个喝醉的小子抬手说:“哥几个别急着动手,万把老头给打住院了,你们还得吃官司,多犯不上,是不是?”
一提到官司,几个醉小子好像清醒了不少,抬起的拳脚也都收了起来,一个个回头看向了矮胖子。
矮胖子皱着眉盯着我打量了一番,随后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很横地问:“你谁啊?敢出来管闲事,你老子是混哪的吗?”
“我初来乍到,孤落寡闻,确实不哥是哪路神仙。不过,你刚才不是说想让人算算你讨厌人嘛,算对了还给一百块钱。要不,我给你算算吧?”我说。
矮胖子看着我呵呵一笑,随后一边点头一边说:“你也会算?行,来来来,过来算算,算对了钱就是你的。”
说完,矮胖子又坐回到了石桌旁。
我先冲着躲我身后的算卦老头点了下头,示意他先放开手,然后走到石桌对面坐了下来,伸手从老头丢在地上的包里拿出了那沓白纸,还有一支毛笔。
“这样,哥,你在纸上写两个字,我就通过这两个字给你算。”我边说边将纸笔推到了矮胖子面前。
矮胖子拿起毛笔想了想,便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然后把笔一丢,抬了抬下巴说:“算吧。”
我把纸转回来看了看,上面写的两个字是:。
“哥怎么称呼?”我冲矮胖子问。
“这跟你算卦有关系吗?”矮胖子傲慢地仰着脸说。
“和算卦没关系,但是总得有个称呼,不然,我叫你胖哥?”我笑着问。
“胖你妈比!叫冬哥!”矮胖子顿时怒了,也惹来周围看热闹那些人的一阵哄笑。
“对不起,冬哥,我这就给你算。”我赶紧改口,然后捡起他丢掉的毛笔,另拿了一张纸,一边把“”两个字拆来,一边放慢语速对他说:“冬哥写的这两个字,分别对应着五行八卦中的震木和离火,所以推出的一卦是雷火丰。雷,响声在耳,火,耀目于眼前,从卦象上来看,冬哥你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应该离你不远。”
矮胖子把嘴一撇,不屑地哼了一声,挑着眉敷衍着说:“嗯,你继续。”
我点了点头,接着便用毛笔点了一下被我拆开的“”字,对矮胖子说:“冬哥,你看这个字,有马、有房、有篱笆,你觉得这像不像是一个家啊?”
矮胖子没出声,还是刚刚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所谓家,可以是我们住的那个家,也可以是给我们带来感的地方。能让人产生感的东西很多,比如钱、权势、或者是兄弟。雷火为丰,丰喻意收获,联想到这一点,我觉得最能让东哥产生感的,应该是钱,而那个最让你讨厌的人,也是跟钱有关。”
矮胖子还是没出声,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他舔了一下嘴唇,用力睁大了眼睛,提高了嗓音抬手说:“继续!”
我再次冲他点头一笑,然后换笔指向那个“子”字,不紧不慢地说:“子为孩子,亦可为小人,不过在这一卦里,我觉得这个字既不代表孩子,也不代表小人,而是代表了冬哥你。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个高高在上的东西压着你,让你有气难出、有志难鸣。冬哥,你最讨厌的这个人,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是不是你的老板啊?或者说,是你的……。”
矮胖子的脸色顿时变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慌张地朝周围看了看。
在周围的那几个醉酒小子也跟都不知所措地彼此望着,谁都不敢出声。
矮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看我,抓起放在桌上的一百块钱朝我脸上一丢,甩了句:“别乱讲话吗?!走了!你们,别他妈看热闹了,都滚!”
矮胖子像发泄似的冲周围看热闹的声吼着,然后带着那几个醉酒的小子一起离开了广场。
我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拿起那一百块钱,放进了口袋,回头看了眼那算卦老头。
老头眼里闪着光,快步走到我跟前,低声问:“我刚才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就怕你算不出来,还是我遭殃。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确实有真本事的!到底是……是咋算出来的啊?”
我笑了笑,伸手点了点桌上写着的“”两个字,说:“首先,从他写的这两个字就能判断出来,他讨厌的人肯定不是,也不是算卦的。他心情不好喝了闷酒,又过来找茬,很明显是想找人发泄一下,而这些不满的情绪多半是
“哦哦哦哦,对啊,有道理啊。现在想一想,确实应该这么说。”老头恍然大悟地拍着大腿说。
“看来你的力还不到家啊,这点阵仗就把你给吓住了。”我说。
老头咧嘴一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哎,老了,要是年轻的时候,我肯定不怕。对了,你后面说的感,还有钱,还有那个人的身份,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朝周围看了看,见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就直接对老头交底说:“其实很简单,能让人产生感的要么是家、家人,要么就是钱、权利、兄弟。我把每一种可能都拿出来说了一下,同时观察他的反应,在我提到钱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一百块,他很在意钱,但提到其他的,他一丁点反应都没有。既然确定他在意的是钱了,剩下的就简单了,顺杆一趴,很容易就能推断到他讨厌的人就是给他钱的人。”
“你说得容易,这个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小伙子,你师傅应该是个老手啊,跟谁学的?”老头一脸好奇地问。
“跟我外甥女。”我笑着说。
“你外甥女?哈哈哈哈,明白了,不该问的不问,我不问。”老头这时候又明白了,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收拾了东西,然后招呼着说:“今天你帮我大忙了,这个时段正好饭口,我请客,咱爷俩必须得喝一顿。”
我确实饿了,而且他也确实应该报答我,所以我也没推测,起身跟老头一起去奔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