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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系列的,要从我自己说起。我出生在一个算命世家,我爷爷,我父亲,都是小有名气的算命先生。但到了我这一代,我父亲说都不愿意把手艺传给我。我妈说,在我满月时,他给我算了一卦,然后叹了一口气,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好久。他们的阻止反而助长了我对这一行的好奇。小时候我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翻着长辈的《易经》。他们也不给我解释,全靠自己琢磨。就算我把书翻遍了,也只懂点皮毛,算算姻缘财运还可以,大的时运天机我可不敢妄断。
成年后我也死了这条心,全靠听过过干瘾。听得多了,讲起来也有声有色了。几个朋友听了我转述的,还真以为是实际经历。有次我陪父亲喝酒,两人都醉后我问他为不让我继承他的衣钵,他看着我,苦笑了几声,流出了眼泪。
我岁生日那天,父亲给我打了,要我赶快回家。我不敢不听他的话,推掉了那群狐朋的聚会,乖乖到了家里。全家都在,热闹得有些诡异。吃完家宴,父亲执意留我过夜。我不好忤逆他。家里的摆设和我离家时一样。临睡前,父亲替我掩上了门,眼神里有不舍,还有担忧。后来,我才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
入睡后不久,我就被人摇醒了。可睁开眼,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站起身,赤着脚,往房门口走去。我不我要去哪,但是脑中有个催促着我,让我拧开房门,往外走。门外不是我家客厅,而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两旁路灯亮着,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走,走,走,催促着我。我有些害怕,想回到房间里,爬上床,盖好被子,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我转头一看,房间门已经消失了。背后还是这条路,路两端都被黑雾笼罩着,我站在中间,有点迷茫。走,走,走,又催了起来。
我只得向前走去。我身上只披了一件睡衣,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走到迷雾前,前方是一片黑暗,甚至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我试探性地伸脚往前点了点。脚尖触到了结实的地面,我这才放心,深呼吸一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一阵风起,我被刮到空中,向后摔出去好远。路灯灭了,路消失了,我摔进一片里。面前立着一条巨大的青龙,张牙舞爪,背对着我,像是在驱逐。
青龙转身,慢慢化成了一道青色的烟气,从青烟中走出一位穿着藏青色道袍的人,拿着一把扇子,扇面写着字,我只能分辨出较大的两个宝字。光线遮住了他的五官。他拉我起来,从袖子中掏出一本线装书,塞到了怀里。我打开,翻了几页,里面全是空白。我不解地看向他,他示意我低头,空白的页面上出现了几个墨点,墨点洇开成了字,字成了句,句成了段落。他告诉了我他的过往,他从小就和这些神怪打交道,处理过不少奇闻异事。现在他已经得道,无法现身,也无法再与人交谈。可他并未,因此还留在人世,只有当他没有一丝留念和遗憾后,才能去往该去的地方。他一直很想和朋友们分享自己的事迹,但他钝口拙腮,总是讲不好,渐渐也就没人愿意听了,这成了他的遗憾。他请求我成为他的讲述者,替他分享他的经历和过往。我同意了,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还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心。
我从梦中醒来,怀中并没有这本无字天书。我只当自己做了个怪梦,坐起身,只觉得后背发痒。我伸手饶了饶,抓下一根麦秸来。我心中一惊,急忙拧开房门,门外是我熟悉的客厅,全家都在,人人穿着黑衣,围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遗照和灵牌。我父亲看到我,松了一口气。我上前,问他这是为何。他指了指墙上的日历,生日,已过去一周。今天本该是头七。
我想跟他说梦,他却摆摆手,让我不必说。他告诉我,在我满月的时候,他就算到我本命年这一劫了。他们算命,免不了要泄露一点天机大道,到头来,总是要还的。我这一劫,就是在替他们还债。因此他从来不让我碰这些,只让我过一个正常人的,就是暗中祈祷,老天能开一面,让我过了这一坎。我告诉他,我不是自己度的劫,是有高人相助。他有些惊讶,我把梦讲给他听,听完,他不语一言,拉着我出了家门。
我们驾车向东行驶着,出了城,过了村,来到一片荒地。荒地中间整齐地种着一小片,隐隐发出淡青色的光芒。父亲要我下车,我走到麦地前,瞬间枯萎了。在一片麦秸下,我翻到了那本无字天书。
我遵守了承诺,随身带着这本书。每当他有了倾诉的兴致,书的封皮就会发出淡蓝色的光,摸上去微微发烫。他的确不善于讲述,书中的句子支离破碎,不成。我按着他的,模仿着他的语气,将他的重新叙述出来。但毕竟,讲这些还是他的心愿,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投影。我穿上藏青色的道袍,拿起扇子,遮住面孔,又用第一人称来讲,就是为了更好地扮演这个替身的角色。我不清楚他的姓名,只记得他扇面上的两个宝字,就拿来用作我讲的,我姓日,合为“日宝宝”。他大概也听着我讲的,因为每次在我讲完的那一瞬,书中的字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到下一个再重新出现。我再没在梦中见到过那个青衣人,但我相信,只要还在,他就还在。至于我自己,脱下这身衣服,我就是个普通人,和各位一样,在这座城市里,为一口吃食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