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上海,地方
每天读点独家签约作者:苏子澈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轻轻拍打着门槛。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青石板而来,小厮慌慌张张在门口急急刹住,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极其欢喜,眉飞色舞道:“表小姐,发达了!发达了!”
表小姐放下书站起身来,戏谑笑道:“怎么了,老爷要给你张罗娶媳妇儿了?”
小厮脸一红,解释道:“我说的是表小姐你发达了,老爷现在就在前厅等你,快随我来!”
小厮还想说些额外的话,表小姐瞧着这厮得意忘形的模样,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得了得了,快走吧,迟了老爷又要骂了。”
“得令!”小厮撑起一柄昏黄的油纸伞,轻轻为表小姐打好。她穿着一身西洋马甲长裤,与一身老式青灰色长衫的小厮格格不入,像是两个时代的人。
踏进前厅,陆老爷端正地坐着,夫人和陆家的几个女儿都穿着浅色的长裙温柔地坐在一旁,端庄典雅至极。表小姐的一双黑色皮靴踏进了门,打破了这明显严肃的氛围,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还不快快见客!”陆老爷皱起眉头,一瞧他这模样,表小姐就这是舅舅大发的前兆。
夫人咬着手帕,小声嚼舌根,不用竖起耳朵也她在说——
“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话表小姐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生茧,早已毫不在意。
她朝着客人走去,眸子一亮——他身着修长的米格子西装,手中捏着一柄漆黑的拐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模样十分儒雅。
虽不知是人,但总没有陆家上下那一派的迂腐模样,表小姐十分受用,当着上下所有人的面大方地伸出手去,笑靥如花,“初次见面,我是陆卓然。”
客人愣了片刻,随后也回应了一个微笑,伸手同她郑重地握了握,“在下宣城**。”
表小姐手心一热,随后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手回来,捏紧了手心,迟疑道:“**?你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算命先生?”
“正是在下。”**走至陆老爷身前拨弄他的拐杖,原来他的拐杖十分特别,手握的地方竟有个罗盘,不知他拨弄半日,在算些。
“成了。”**捏住罗盘,上头隐隐约约现出了符号,**退后两步哈哈大笑了两声,朝着陆老爷作揖道,“正是这位卓然小姐了。”
表小姐一脸茫然,不知这几个人在做把戏,但神算**的名头她是听了有些年头的。
宣城地处内陆,西洋先进的教育还未普及,城中多信命,更信算卦的先生。这位**齐先生便是宣城人口口相传的神仙,婚丧嫁娶呀,读书改命呀,总有人要找他算一算。
为寻常百姓算命已经被传为神迹,从无一次失算,但令他名声大振的还是几次大单子。
城南大户沈家的爱女订了门远嫁的亲,请齐先生上门算卦。相传,那日天空乌云大作,齐先生在沈家门口打了半个时辰的罗盘,上门告诉沈老爷,这门亲事结不得,两年内必有噩耗。沈家人将信将疑,便用了些借口将婚期拖了拖。岂知还未出一年,未婚的新郎在大烟馆里暴毙而亡,沈老爷亲自上了齐先生的算命摊子,携家带口跪在小小的铺子感谢这一卦。
类似的几卦让**更加名声大噪,宣城人对他深信不疑。
表小姐却对这些怪力乱神、故弄玄虚的东西完全不相信。她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看戏般看着这位神算。
**又拨了一次罗盘,这次有一长条红色的玉块在罗盘中骨碌碌地转,转着转着,停在了一个方向。陆老爷起身一瞧,尖的那一头恰好指着表小姐坐着的方向。
“许是错了呢……”夫人有些紧张,咬着牙让几个女儿都站了起来,又将表小姐拉扯起来,让她们打乱了顺序站成一排。
“我这几个女儿个个都是大家闺秀,都是顶好的模样和性格,能嫁贵人的几率自然比这个野丫头大些。先生你再好好瞧瞧呀!”夫人热切地将女儿们推搡着。
表小姐哭笑不得,原来竟是这么一桩公案,她不屑地瞅了一眼夫人,冷笑道:“夫人说得太对了,我这个野丫头自然上不了台面,何必把我叫来衬托这几个天仙一样的姐姐呢?”
夫人气得发抖,还想说,却被**打断了。
“夫人稍安勿躁,府里冲天的贵气究竟是哪位小姐身上的,一测便知。”**不慌不忙地开始拨弄罗盘,众人都屏气瞧着那红玉打转。
转了好几圈,红玉指向了表小姐。
瞧着夫人不服气的模样,表小姐主动踏出姐妹们的包围,左走两步,右走两步。奇就奇在,无论表小姐朝哪里走动,那块红玉都会不依不饶地跟着她的方位转动,死死指着她的方位。
**收了罗盘,深深作揖道:“齐某今日已为老爷算了一卦天机,就望老爷好好把握这冲天贵气。定要好好供养表小姐,贵气才能长久。”
神算子潇洒地转身告别,虽穿着西洋服装,却颇像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表小姐望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喊了一声:“齐先生,多谢!”
**并未回头,只是抬起手来摆了摆,大笑两声道:“不必言谢,天机如此,小姐珍重!”
表小姐盈盈笑了,转过头来对着黑了脸的夫人和几个表姐妹,轻轻道了声“告辞”,便风风回房去了。
小厮乐不可支,一路都在念叨,“表小姐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终于要翻身儿啦!”
他又说:“你可不,齐先生踏进府里来说有股子冲天贵气,那齐先生是人呀,那可是宣城的神仙!老爷和夫人当场就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来,把正院儿里头那几位小姐都齐齐叫过去。”
“齐先生那块罗盘转来转去都是不成,齐先生偏说这几位小姐都不是贵气冲天那位。老爷这才叫小的来请表小姐,您可不,夫人的脸‘唰’一下就绿了……”
表小姐听着小厮叽里呱啦说着,只是轻轻笑了笑,回到了一方偏院,站在轻微的雨幕中瞧天空。
偏院与正院隔着一道狭长的走廊,平日她与陆府上下的人没来往,进出也是走偏院的小门儿,反而乐得清静。
她突然想起了,便打发了小厮,独自撑着油纸伞走向了偏院的小门。开了门,果然瞧见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淋着微濛细雨,雨丝轻轻覆在他的发丝和眼镜上。
表小姐走出门去,自顾自收了伞,也同他一起淋起雨来。轻快凉爽间,他笑了,“表小姐,你可让本少爷等得好苦啊。”
表小姐这是头一回这样近地瞧这位宣城的神算子,白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此时正挂着笑,如日光熹微时的一抹暖阳,让她心中温热起来。
她将右手伸出来,摊开掌心,里头正正当当躺着一枚铜钱,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先生,你真是个良善之人。握手的时候你将它放进我手心,我便猜到了,这不是普通的铜钱,罗盘里的红玉会随着它转。”
表小姐侧过头去瞧了一眼破败的侧面,蓦然转过头来莞尔一笑,丝毫没有忸怩神色,笑得明亮大方,“先生是怎么知晓我寄人篱下,处处受人欺负,跑到府里来编这么大的谎呢?”
齐先生接过铜钱放进胸口衣衫,轻轻接过了表小姐手中收起的油纸伞,将它打开覆在二人上方,却如清泉泠泠,“表小姐不必多想,我算得并没有错,你确实会嫁给一个贵人。欺负你的夫人和小姐,都会羡慕你,巴结你,你会过得很好。”
“我不信命。”表小姐仰头直视他的目光,眼神里不像是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会有的坚毅,“虽然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不信人真的有天命一说。”
“你可知,我从小跟着师父算卦,从未失算过?”**笑了,虽故作深沉,满脸却是少年人的明媚。
表小姐也笑,她眸子清亮,整日在家中读书看报,没经受那些繁文缛节的教诲,她的思想也新潮得很,“我不觉得女人要靠嫁人来改变以后的命运。”
**心中讶异了片刻,随后饶有兴致地问:“你倒是特别,那你,如果过阵子有个富贵滔天的人来提亲,你嫁是不嫁?”
“这个贵人是你吗?”表小姐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手一抖,惊慌之下后退了半步,伞也抖了两下,雨滴顺着伞面滴在了他的肩上,好不狼狈。
表小姐不依不饶,凑上来继续打趣他,颇具玩味道:“嗯……如果这个贵人是齐先生,我倒是可以考虑嫁一嫁,旁人就算了。”
**虽是名扬宣城的大人物,褪去这光环,却也不过是个弱冠的少年郎,此刻脸已经烧红到了脖子根儿,手里胡乱捏住了拐杖,一脸的惊慌失措。
表小姐嬉笑了两声,“好啦好啦,逗你的。”
随后她才正色道:“我只是想让先生明白,我若是要嫁一个人,与他是否滔天富贵无关。若是喜欢他,便是富贵也嫁,穷困也嫁。若是不喜欢,任他天王老子来提亲,也不嫁。”
说罢,她径直转身走回了偏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只留**红着脸站在门口,手中还捏着那柄油纸伞。他呆呆地望了望这条狭窄小巷的雨帘,雨下得大了些,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他将怀中的铜钱拿出来瞧了瞧,带着心口的温热。
齐先生长舒了口气,嘴角轻轻笑了笑,撑着油纸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踱步走出了小巷。
有了齐先生这一卦,陆府上下对表小姐竟像是都转了性子。从前夫人小姐总是克扣她的饭菜、将她的衣服剪成布条、诬陷她偷首饰等等,数不胜数的烦心事。如今倒是清静了,甚至要来她这偏院里头走动,被小厮一一拦下。
说不见就不见面,好大的脸。表小姐自顾自过得爽快,再也不必瞧她们的脸色行事。
表小姐再见到**时,却是个偷偷摸摸去的场合。进步学生们偷摸着聚了会,听着台上的大人物挥斥方遒讲演,说着国政形势。表小姐听得热血澎湃,正值在东南城市里头发生,宣城虽小,却也有一帮年轻人打算参加。
报名的人在前头挤着,表小姐也排上了队。正要签时,却陡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陆卓然,且慢!”
表小姐回头,身上的纽扣被挤得掉了一颗,这个拉住她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那神算子**。
**将她踉跄拉出来,远离了争先恐后报名的人群,在一旁白她一眼道:“你别这么冲动报名呀,得摸清楚形势再决定要不要参加。”
表小姐不服气,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屑道:“齐先生,你不是个传统古板的算命先生吗,怎么也会来听这种演讲?”
针尖对麦芒的模样,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公子哥儿忙出来打圆场,与**站成一排赔礼道:“陆小姐别生气,齐先生是好友。人的职业不分三六九等,齐先生虽然以算卦为营生,但不影响他的思想是进步的,是新潮的。”
公子哥儿不是别人,正是表小姐在学堂里认识的同学,姓张,端端正正,高大厚重。表小姐冲着**做了个鬼脸笑了,“是我错了,我没想到齐先生一边搞迷信,一边还在进步。”
**的脸抽了抽,黑着脸道:“进步也要讲方法讲理论,这个,你不要报名。”
“哦?”表小姐伸手将**手中的拐杖抢了过来,摸着罗盘道,“难道先生你又算出些来了?”
**沉下面色,望着前头黑压压一片学生正在报名,只是意味深长道:“收效甚微,徒增危险。”
果不其然,两日后,报纸上报道了学生事件,不仅没掀起水花儿,反而抓了一些学生关禁闭。表小姐轻轻叹气,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不知的天空时候能够挥去阴霾,闭上眼睛,却陡然想起**那张意味深长的脸。
他还真是将人间世事看得通透呐。
正想着,院子的门竟有些吱呀响声,表小姐走过去从缝隙中瞧了瞧,来人正是**。
他手中捧着一册书,还有一柄昏黄的油纸伞,轻轻递给了她。
“陆卓然,你要是真想进步呀,还得多看些书。”他这话有些找打的意味,表小姐接过了那本书,却蓦然抬起头来,眼中瞬间水雾迷蒙。
“别哭别哭,叫人看见成何体统。”**发出“咳咳”两声,又将油纸伞还给她,和煦地温声笑道,“其实梁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他是伟大的思想斗士,如今虽然他殒命了,书也四处被禁,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梁先生曾在表小姐上学的学堂里头教习过一月有余,表小姐也曾有幸聆听教导。谁知先生一朝被人残害于上海,书也再难寻到。师恩难忘,表小姐紧紧捏着那本难得的书,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哪里见过这样要强的表小姐哭了出来,慌了神却又咳了两声道:“眼泪浸湿了书,可没有第二本送给你了。”
他转身走了,那一天表小姐朦胧的泪眼中满满都是那个颀长又模糊的身影,她瞧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小巷,心中竟头一次觉得世间广阔,她似乎口是心非地有了一个知己。
表小姐日日看书,心中却乱了神。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那个芝树的身影。他很端庄,在她面前却是一副孩童般的模样,时而故作深沉,时而又慌乱狼狈。每每想起他,表小姐总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这日正胡思乱想着,小厮又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有贵人来提亲了。
“样的贵人?”表小姐的心扑通扑通像是快蹦到了嗓子眼儿,她自己惊讶地发现,听见“提亲”二字,脑子里浮现的竟满是那个算命的**。
“是宣城再不能更贵重的一位少爷,老爷是万分惊喜呀,您去了前厅就知晓了!”小厮满脸堆着笑容催促。
表小姐的手慌乱地将衣角按平整,又将额前的发丝慎重地拢了拢。想起那日雨天,大门口儿的玩笑话,她的心又开始小鹿乱跳。
宣城贵重的人,他是宣城的活神仙,再贵重不过了。
难道是他,难道自己一语成谶,真的是他?
穿过狭长的走廊,近了,越来越近了。表小姐踏进厅堂,提亲的客人一身挺拔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掉过头来,却不是他。
是他的好友,学堂的同学,张生。
表小姐的心骤然冷到了极点,她木然朝前走了几步,捏着衣角的手也垂了下来,像是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瘫坐在凳子上。
“张将军家的少爷真是贵气滔天,一表人才……”陆老爷笑得开怀,推杯换盏间,张生颇为豪气,举起酒杯对陆老爷道:“晚辈早听说,齐先生算了一卦,陆小姐天生贵气,需要嫁个贵人,晚辈不才,自认为在宣城,张家不算差。”
陆老爷附和着,气氛一片欢快间,表小姐突然站起身来,一脸的不领情,“舅舅,既然我这卦是齐先生算的,那这回也得请齐先生来算一算,张少爷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贵人’”。
“陆卓然,你……”张少爷怒上脸颊,有些咬牙切齿。
气氛尴尬,陆老爷只得打圆场,说是明日就将齐先生请来再算一算。
日落之后,天色暗沉下来,待天完全黑了,竟下起雨来。表小姐穿着一身黑衣长裤,戴了顶帽子偷偷出了门。她不敢打伞引人耳目,便只能淋着雨在街巷上走。
雨越下越大,淋得她头昏脑涨。终于淋到了**那一方算命的铺子门口,她还未推门的时候听见了里头有人在说话。
凑耳一听,却是她那来提亲的张同学。
模模糊糊的,她只听见张同学说:“明天陆家要找你去算,你就顺水推舟说我是她的贵人。等事成之后,我娶了她过门,一定给你一大笔好处。”
表小姐心中一惊,万般希望门里的**说出些话来狠狠拒绝这个之徒。
但他没有,良久,他只是温顺道:“好。”
表小姐心一疼,颤抖着手站在门口,咬紧了唇齿,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
很快,张生推门走了,并未发现躲在一旁的她。(作品名:《神算**》,作者:苏子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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