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梦到,说话
加载中
这一系列的，要从我自己说起。我出生在一个算命世家，我爷爷，我父亲，都是小有名气的算命先生。但到了我这一代，我父亲说都不愿意把手艺传给我。我妈说，在我满月时，他给我算了一卦，然后叹了一口气，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好久。可他们的阻止，反而助长了我对这个行业的好奇。成年后我离开了家，自己研读起了《周易》、《素经》和《奇门遁甲》之类的玄书。可能我真的有一点家族遗传的天分，短短数月，路上行人的生平过往，我看一眼就能说出个不离十来。那时候年轻，见识不多，自以为已经能洞察天机，非常骄傲。见到谁都想摆一卦，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
在我岁那年，有一位客人找上了门。这人双眼恍惚无神，面色苍白，皮肤黯淡无光，一道暗红的血线从他的太阳伸到人中，像是谁恶作剧，划了一刀。我，这灾在前，气数将尽了。他央求我给他算一卦。我如实告诉他，你时间不多了，回去准备准备吧。他说他，他问遍了市里有名的算命先生，都说他命中有这一槛，可都不告诉他，这一槛时候到。他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我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的苦求，心一软，把这一劫的时间方位，告诉了他。我也帮不了他，只是告诉他要小心应对，就送走了他。
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了这位客人寄来的礼物。他在信中感谢我，因为指点，他顺利渡劫，虽然受了伤，行动不便，但至少保住了性命。他说，等他痊愈之后，一定还会再来登门拜谢。我算命算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处理一些琐碎的姻缘财运。这还是我第一次救下一条人命，这让我非常有成就感。
可收下这礼物后，我再没一天安稳日子。当晚入睡后不久，我就被人摇醒了。床边坐着一个男人，衣衫破烂肮脏，背对着我，一言不语。我有点好奇，男人坐在床边，不转身，也没有动。我支撑着直起身，摸到床头的开关，开了灯。男人一瞬消失了，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正要躺下，却从梦中惊醒。睁眼已是早晨，这是梦，又不像是梦。因为昨晚睡前关的灯，现在在我头顶亮着。
从这一天开始，男人每晚都会光临，每晚都是背对着我，坐在我床边。过了一周，我实在好奇，没有开灯，下床走到了男人面前。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男人的脸，他的鼻梁和上颚被压碎，隐隐显出一个轮胎印，眼球爆出来挂在眼眶外，下颚孤零零垂着，露出整排的牙齿，舌头已经成了一块烂肉，搭垂下来。我吓得腿软，摔在了地面上。他转动眼球，死死盯住我，下巴晃荡着。原来这几天，他并不是一直沉默着，只是因为舌头被毁，所以说不出话来。我挣扎着，手在床头乱摸，撞倒了水杯，好不容易摸到开关。开了灯，男人消失了，我在床上醒来。床头柜上的杯子翻了，水流下来，淌了一地。
我再也不敢入睡了，靠着咖啡撑了两天，头悬梁锥刺股尝了个遍。可是困意还是缓慢地战胜了我。我坐在书桌前睡着了，那个男人又找到了我。他站在桌旁，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肩膀，从肩部开始，身体一点点失去了知觉。我不敢动，不敢甩开他的手。他弯下腰，那张破碎的脸又凑到了我面前，挂在眼眶外的眼睛转过来，死死盯住我。他又说起话来。
一阵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救了出来，我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我父亲，他看到我这幅憔悴的模样，拉起我要往外走。我准备开口，跟他说遭遇。他却摆摆手，让我不必说。他告诉我，在我满月的时候，他就算到我本命年这一劫了。所以他宁可让家学失传，也要让我远离这些命理玄机，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天意。他斥责我，算命最忌的就是泄露天机，让不该死的死了，不该活的活了，到头来，折的都是自己的阳寿。我接的那个客人作恶太多，自有业报，我却助他躲过了这报应。那鬼复仇不成，自然了我，找我申辩。他只会算命，救不了我。但他有个人或许能救我，这得看我自己的造化。
他带我来到城郊一座旧屋，在门口敲了三下，然后让我开门进去，他自己在门外等候。进门前，他嘱托我，一定要尽到礼数。屋内空无一人，家具物什一应俱全，像是有人在这里。一股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传来，但我见不到人影，也听不到动静。堂屋正摆着一套桌椅，我不敢坐下，站着交代了来意。我说完后，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这让我觉得有点尴尬。我正准备开门离开，一股睡意突然袭来，我摔在地上，又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我又见到了那个面部破碎的男人。只是这次他没有向我走来，而是站在一团黑影旁。黑影打开了房门，门外没有父亲，没有来时的路，只有刺眼的光芒。男人走向了门外，消失在了光芒中。黑影关上了门。我，那个男人不会再来了。
我站起身向黑影道谢。黑影摆动了几下，变成了一个穿着藏蓝道袍的道士，他的面部被阴影笼罩着，我看不清。道士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线装的书，塞到了怀里。我打开，翻了几页，里面全是空白。我不解地看向他，他示意我低头，空白的页面上出现了几个墨点，墨点洇开成了字，字成了句，句成了段落。他告诉了我他的过往，他从小就和这些鬼神打交道，因为一起事故，他无法现身，也无法再与人交谈。他原本很喜欢和朋友们分享每一次的奇闻异事，现在却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他请求我，成为他的讲述者，替他分享他的经历和过往。我同意了，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还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心。
我从梦中醒来，怀中抱着那本无字的线装书。我遵守了承诺，随身带着这本书。他不定时会出现，每当他有了倾诉的兴致，书的封皮就会发出淡蓝色的光，摸上去微微发烫，召唤着我翻开它，替他将这次的讲述出来。他应该也听着，因为每次在我讲完的那一瞬，书中的字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到下一个再重新出现。我再没在梦中见到过他，也没找到过那间屋子。一切都像桃源梦乡一般。我按着他在我梦中的样子，穿上了藏蓝色的道袍，带上了墨镜，打扮成他的模样，又用他的口吻，念出了他的。在这十几分钟里，我成了他的投影，他的替身。我也不再替人算命了，脱下这身衣服，我只是个普通人，和各位一样，在这座城市里，为一口吃食奔波。